“一切为有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这四句偈语是金刚经的思想总要,其意思是指世间的一切物质和现象都是空幻不实的,如梦幻泡影,实相者则是非相。因此修行者应该“远离一切诸相”而“无所住”,即放弃对现实世间的执著或眷恋,以般若(无上的大智慧)契证空性。

金刚经认为,要成就无上的大智慧,就必须破除一切执著,扫除一切法相。世界上的一切都是因缘和合而成,并无自性,所谓“缘起性空”。因此,我们平时看到的一切事物的形相,实际都不是它们真正的形相,事物真正的形相,即实相,是“无相”。这样,世界上一切都不值得执著,这就叫“无住”。在修行实践中,能真正认识到无相之实相,能做到于世界万物无念无系的“无住”,就可以得到真正的解脱。

价值投资者面对的股票市场,由众多股票组成,每天的形态变化各不相同,每天的市场指数和各只股票的价格波动千变万化。在成熟的股票市场中,由于再融资、IPO、分红、缩股和退市成为常态,每天的市场总股本也在不断变化。这样的一幅图景,和《金刚经》中描述的宇宙情况非常相似。

价值投资是一种主流的投资理念,在数十年证券市场无数人的实践中,形成了一套比较成熟的理念和方法论。价值投资的核心思想是挖掘市场定价错误的投资机会,当市场价格低于公司价值时,买入股票,当市场价格高于公司价值时,卖出股票。公司价值是在公司持续经营前提下,未来长期净利润预期的折现。

《金刚经》与中国价值投资者们的精神困惑
中国的价值投资的信徒们在投资实践过程中,往往内心会不时地涌现出无力感和失落感,很多人无奈之下将此归结为“国内证券市场不成熟”,干脆认为“国内证券市场是无效型市场”。诚然,中国的证券市场发展时间不过二十余年,制度建设和投资者的成熟程度距离发展数百年的欧美发达国家的证券市场尚有一定差距,但是我们必须肯定其历史发展的巨大成就和继续完善的方向。既然我们在这个不断成熟过程中的市场里面生存和发展,又要坚持价值投资理念,追求投资的成功彼岸,就一定要对各种错误认识和患得患失的心理进行克服。

我们不妨按照《金刚经》破除“执著”的要求,把自己过往投资实践的成败和坚持多年的投资研究体系暂时放下,先承认“性空”,即我们对股票价格无法把握的非常准确。

“测不准”原理与价值投资
现代量子物理学的一个重要的理论基石是“测不准原理”,由德国物理学家海森堡于1927年提出, 海森堡最初的表述是这样的:对于任何一个微观粒子,你不可能同时精确测量它的位置和动量。测不准是和测得准相对的,测得准意味着当你深信你精确地了解到某种物体的某种性质时,那么,不管你得到的数据怎么样,你都确信它没有问题。

但是,你怎样才能了解到那个物体的某种性质呢?无论用什么方法,你都必定要同那个物体发生相互作用。你必须把它称一称,看看它有多重;或者把它敲一敲,看看它的硬度有多大;再不然,你就得直盯着它,看看它在什么地方。而这时就必定有相互作用,不过这些相互作用是比较缓和的。这种相互作用总是会给你所力求测定的那种性质本身带来一些变化。换句话说,在了解某种事物时会由于了解它那个动作本身而使那种事物发生改变,因此,归根结底,你根本没有精确地了解到这种事物。

举个例子,假定你想测量出澡盆里热水的温度。于是,你把一根温度计放入水中,对水的温度进行测量。可是温度计是凉的,它放入水中就会使水的温度稍稍降低。这时,你仍然可以得到热水温度的很好的近似值,但是它不会精确到一万亿分之一度。温度计已经改变了它所要测量的那个温度,而这种变化几乎是无法测出的。这个原理指出,宇宙具有某种“微粒性”。你要是尽力把报纸上的图象放大,最后,你就会把它放大到这样一个程度:你会看到许多细小的颗粒或是斑点,而根本看不到图像的详细结构。如果你想细致地观察宇宙,你也会碰到同样的情况。

量子物理学的研究成果和佛学的思想竟然有高度的契合之处,二者对宇宙观察的两个截然不同的起点出发,在结论上竟然殊途同归,思维方法充满着辩证法的哲学光芒。

行文至此,信奉价值投资的读者们也许很沮丧或者很愤怒,如果一切是无法,宇宙测不准,我们坚持价值投资的意义何在?

《金刚经》的缘起论认为,凡因条件关系而形成的事物,都不存在绝对不变的实体,即“自性”。《金刚经》说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实相,是世界的真实,事物的本来面目。唯有以般若观照实相,及对此名相采取不住、不执、不取的如实态度,才能认识真相。而量子物理学的测不准原理并非是人类永远无知的自供状。我们感兴趣的是想知道宇宙是怎样工作,而测不准原理正好是宇宙的工作的一个关键性因素,宇宙存在着“微粒性”,这就是问题的实质。

《金刚经》与价值投资者们的三项精神修炼
因此《金刚经》对价值投资者们精神修炼具有非常重要的借鉴意义。笔者认为有以下三个方面,值得我们认真学习和思考。

首先,我们一定要坚持价值投资,对价值投资理念不怀疑。《金刚经》认为,虽不应执著于外相,但也不能否定“相”的存在。即是肯定“性空”,也不否定“幻有”。“空”,是破除一切名相执著所呈现的真实,并非人们所误解的虚无。股票价格变化虽在浩渺宇宙中犹如尘埃,但是我们通过长期脚踏实地的投资实践,仍然能够把握中长期的重要运动规律。尽管在量子物理世界遵循“测不准”原理,但是在经典物理世界,物质的衰变时间较长,因此以精密的测量工具,仍然能够实现“测得准”。因此依赖于企业价值变化的中长期的股票价格变化,价值投资者完全有能力去探索和认知。

众所周知,股票价格长期主要取决于公司价值,但不是同一个事物,而是围绕公司价值不断上下波动,短期波动的主要因素是投资者情绪,即估值的概念。盈利是客观的,估值是主观的,前者由企业经营基本面决定,后者由股票市场的交易群体的心理因素决定。

公司价值也是不断变化的,但是矛盾运动的时间过程比股票价格矛盾运动的时间过程要长,能够为我们通过扎实的基本面研究所把握。公司价值主要受经济和社会发展、管理水平、技术水平、营销水平、竞争环境和政策法规等多方面因素影响,有很多行之有效的方法和规律可以遵循,流行者如“波特五力理论”等。这是我们价值投资者的自信所在。

其次,我们在基本面研究的基础之上,重视发掘中短期股票价格的波动规律,即把握股票市场交易群体的心理因素,即决定股票价格波动的投资者心理预期因素。股票价格中短期波动主要受交易筹码分布和变化、金融市场和股票市场政策变化、宏观经济和财税政策变化等多方面因素影响,并无一套标准理论。价值投资者们应不执著于自己过往的成功投资经验和分析范式,用于承认投资一定会有失误,犯错是正常的,正视自己投资中的成功和失败,因为我们无法永远能够准确把握市场千千万万瞬间变化的投资者心理,而且我们的基本面研究也必定会存在不完善的地方,即使是上市公司的董事长,也无法对未来一段时间企业的经营管理的发展能够全面精准的预测。

《金刚经》认为,要以空观的智慧,破除在“我”、“众生”、“佛”知见的人为分别。如何能够不执著呢?《金刚经》云:“应无所住,而生其心”。因此唯有不住相、不偏执才能把握实相。经书中以布施为例,讨论了在日常生活中做到“不住相”。世人在布施时,每施一东西,即作功德想,于是施恩图报,算计此布施行为将积累多少的功德。但实际上,应以“空”的精神去布施,也就是要对能布施的我、受布施的人和所布施的财物不产生任何的执著,方能证得离相无住、性空无所得的道理。

这个思想应用到价值投资者们身上,我们在通过大量基本面研究做出了投资决策的那一刻,放下必定成功和赚钱的期待,承认有可能成功也有可能失败。成功了巩固和完善自己的投资方法,继续以高度的好奇心和高水平的学习能力,挖掘新的投资机会。失败了坦然承认,检讨自己在研究和决策过程中存在的不足,回头仔细认知我们研究出发点和分析框架、动态跟踪过程和决策后的风控过程中的缺点,通过宝贵的经验进一步完善自己的投资方法。不在意短期的净值波动、对一些没有建立长期信任关系的客户的抱怨微笑沟通,我们患得患失的情绪就会越来越少。最高的境界是敢于不把让自己成功的投资方法当成宝贝,敢于不断否定和超越自己,将自己的方法动态发展,与时俱进。当我们把一次又一次的研究和决策过程看作追求价值投资真理的过程,而非获取投资收益的过程,那么长期的丰厚的投资收益一定会到来。

最后,我们在坚持价值投资信念,在不断探索、学习和实践的过程中,要敞开心扉,广泛和投资者、从事投资工作的同仁们分享和沟通,不断宣传价值投资的理念和方法论。不怕把自己的成功“秘诀”分享出来,因为分享会带来更大的收获,让我们实践价值投资之路上得道多助。

《金刚经》中一个重要思想是,在修行过程中,要尽自己所能广度众生,但不要执著于“我”在帮助众生中具有多大的功德。唯心量大者,才有大格局,方能成就大事业。《金刚经》最后一段总结:在迈向彼岸的过程中,即使奉持“一切为有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的四句偈,又能够为他人宣说,必能成就大功德,“果报不可思议”。

理解了金刚经的世界观和价值观,我们必须对号称结合金刚经思想的“投资三朵花”理论进行批判。《金刚经》承认相的存在,不否定“幻有”,世间修行之人并非生活在虚无飘渺之中,修行得道必须在坚持“性空”的理念下“从有到无”来实现。如果仅仅强调投资者“心中的花”,而不把主要精力放在可以研究测度的公司基本面和投资者行为分析等方面,无异于把专业投资研究这种富含智慧和辛勤的创造性劳动贬低为一种赌博行为。而部分机构投资者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接受了这种错误思想。如果监管部门和广大散户寄予市场基石厚望的机构投资者们在投资实践中忽视价值研究,将主要精力放在猜度市场其他交易者们“心中的花”,无异于将本可以通过机构投资者们通过价值投资的努力,培育一个优质企业长期估值成长稳定的共赢市场,变为一个互为博弈的黑暗丛林。长此以往,只有以邻为壑的恶,没有以价值为锚的善。《金刚经》这样一部充满智慧和善的大乘佛教经典被歪解,简直是与《金刚经》的宗旨背道而驰。

综上所述,随着中国经济社会的不断进步,证券市场的不断发展和完善,中国的价值投资者们施展才华的广阔空间会越来越大。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唯有坚持价值理念,树立以专业能力和信托责任为投资者和优秀上市公司搭建桥梁、创造财富的崇高价值观,不断学习、与时俱进,善于分享,不断追求以无法为有法,在测不准中逼近测得准。以《金刚经》所宣示的“无我”和“渡己渡人”的精神修炼自己的内心和投资方法论,就一定能证得大智慧,到达事业成功的幸福彼岸。

(来源:证券研究院      作者:张弛/上海博道投资管理有限公司创始合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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